噩梦

第5章 (第1/2页)

贺知明那天没有给他答案。

贺知明只是看着他流泪,看着他流了很久的眼泪,然后问他,回不回去?

他不说话,贺知明就又说:“跟我回去,可以吗?”

他哽了几下,贺知明眼里的乞求在刺伤他,但他还是摇了头。

“不可以,贺知明。”

贺知明点了点头,转身走了。

贺知昀这晚又做了那个噩梦。

梦到贺知明站在他面前,手腕淌着血,冰凉的血,一点一点漫到他腿上,他说不了话,也动不了。

脸上的是眼泪,他知道。

他忽然不害怕了,不想醒来了。

就看着贺知明死掉吧,就看着梦里的贺知明死掉。贺知明死掉了,他就真真正正地死了。他不用再拖着这副躯壳熬下去,他也不想熬下去。

这样活着太冷了。他实在觉得太冷了。药太苦了。眼泪太苦了。爱太刺人了。

贺知昀就站在贺知明面前,看着,看了很久。可贺知明没有死,他忽然变得很痛苦,他伸手捂住手腕上的伤口,倒在地上,血染上他半张脸,糜烂又好看,他一声一声地叫哥,他说好疼,他说太疼了。

贺知昀也突然发起抖来。他跪在地上,把贺知明抱到腿上,哄贺知明,帮贺知明擦掉脸上的血。

他不怕贺知明死掉,可他怕贺知明疼。

他深知疼的感觉,他深知噩梦的可怕,他深知的、所有厌恶的东西,都不想要贺知明接触。

他不厌恶死亡,所以突然有了勇气面对贺知明的消亡。

可他厌恶疼痛,厌恶噩梦。

贺知昀俯身凑在贺知明脸旁,贺知明一遍遍地喊疼,他哽咽着问:“小乖,怎么能不疼啊,小乖?”

贺知明说:“哥,我想睡觉。”

贺知昀的眼泪一下掉得好多,他低头,一次又一次地吻在贺知明的额头。

他默数着,他离开了多少天,他就吻了多少次。

嘴角染上血,渗进嘴唇,染上舌尖,他在苦涩里品尝血的味道。

最后一个吻落下后,他却哭得更厉害。

那以后的呢?以后又会欠下多少个?以后贺知明又要痛多少个晚上?

他说,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,我的小乖,对不起,对不起。

贺知明说:“我是哥哥的小孩。”

贺知昀醒了。

这晚还是没有月亮。但他仍然望着天上,他知道,从前,到现在,他要看的,从不是月亮。

衣服被汗浸湿,他想慢慢熬干,却又想起自己的体温实在是太低了,只好站起来去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,换了件衣服,从柜子里抱出一条很厚的毛毯。他躺到摇椅上,厚毛毯裹在身上,带来一点温度。

贺知昀闭上眼睛。

――

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个陶瓷娃娃被贺知昀不小心摔碎了,那是贺知明送给他的。

他蹲在地上捡,不小心划伤了手,他也不管,继续捡,血染上碎片,他捡了好久,然后接到电话,说贺知明被母亲刺伤了,刺在小腹,刺了两刀,在抢救室里,性命堪忧。

他一下摔倒在地,他浑身都软掉了,他想爬起来,怎么也爬不起来,他只能打电话给继母,继母从公司里赶回来,把他扶起来,开车送他去医院。

这一路上,他的腿慢慢恢复知觉,车一停下,他就冲了出去,也没坐电梯,一层一层地爬楼梯。

他赶到手术室,又软倒在手术室门口,中途医生出来过一次,问他是谁,他说他是病人的家属,病人的哥哥,医生又拿了什么给他签字,他手也是软的,捏着笔写了好几次才签好,护士把他扶到椅子上,安慰他,让他再等一会。

这一会,就是三个小时。

贺知昀坐在椅子上,他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发凉,就像当年坠入湖里一样。

后来贺知明脱离生命危险,被推进重症监护室,贺知昀进不去,就坐在门外。继母在缴费,和医生沟通,她处理好一切琐事,让贺知昀可以好好的陪着贺知明。

贺知明在第三天被转入普通病房,贺知昀就坐在床边,把脸贴在贺知明的手背上。

几天来,他好像一句话也没有说过。

第五天,贺知明从昏迷中醒来,他才说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:“你醒啦,小乖,你痛不痛呀?”

贺知明看着他,没说话,看了他好久,又闭上眼睛,想睡觉,过了一会又睁开了,说:“哥,好想睡觉。”

贺知昀说好,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,说,小乖,安心睡吧。

“你能不走吗?”

“我不走。”

贺知昀一刻不敢闭眼,看着贺知明睡着,睡到下午才醒来。

他问:“怎么回事?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疯?”

贺知明看着他,还是不说话。

贺知昀突然想到了什么,手都发抖,去解贺知明的扣子,掀开一看,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。他猛地喘了一口气,浑身都颤抖起来。

“她……她打你?她打你?她打你?”

他机械般地不断重复,陷入窒息无法抽离。

贺知明抬手蹭了蹭他脸颊。

“她打你?她为什么打你?她恨的不是我吗?她恨的不是我吗?”

“她恨所有人。”

贺知昀一顿,抬眼看着贺知明,眼泪一颗一颗从眼底溢出来,是漂亮的珠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