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帛

第十一章 塔松林(第1/2页)

在顾时的日记本上,一度写着:

“我想将自己的生命出让给一切更有意义的事物:濒临灭绝的白犀牛,世界上最后一朵雪莲花,癌症患者,渴望生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活下去的人们。生命是毋庸置疑的重要的稻草,可有的时候,人们也为背负其重量而感到深深的沉重。”

全市模拟联考的成绩排名中,顾时的模拟考成绩排在全市的百分之五十八,是中流之中的中流。按照一座城市的资源规划,本市将有近百分之四十的人口向制造业和流水线引流,接受职业技能教育。

他和其他所有学生一样,在拿到模拟排名的成绩之后去教师办公室谈话。办公桌上放着学生三年内所有考试的排名,结合十年内的高考成绩线,用数据和排名预言命运。

高年级的走廊上开始张贴出来路不明的广告,大部分是排名预测与押题,从办公室走出的学生和家长的手中,也都捏着那些花花绿绿可以预测分数线的小广告。

顾时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,初秋的太阳照耀得他眼睛酸痛,他遥遥地见队伍丝毫没有缩减的迹象,一旁的梧桐树也耐不住等待落下几片枯叶,于是直接拿取了一份预测广告,下楼找车回家。

那张广告在邱童家成为了一架纸飞机,广告上的班主任被顾时用水彩笔涂成了花脸,接着从三楼的阳台沐雨起飞。

他们有一整个黄昏和晚上的时间,邱童的父母去临市共同完成一个教学任务,两个人都要到周末才能回家。临走前他们给邱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,包括列下时间表标明每个阶段需要服用的药物,冰箱里还有用保鲜盒装好的饭菜,还有几本规定需要读完的书。

顾时陪伴他打发了大部分无聊的阅读任务,他替他在那些书本上做标记,接着口述给邱童书的内容。邱童的父母都是聪明人,想要骗过他们的眼睛不是易事。

邱童在床上躺着,他已经有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出过家门,他的身体对季节变换变得十分敏感,就算是出门也要带上口罩,邱童不愿忍受陌生视线的注视,索性彻底闭门不出。

顾时坐在他的床边,仍然向他报道一天里发生过的故事,当他说到学校里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时,邱童的眼神变得空洞。

“我快不记得这些了。”他说。

“我的脑子开始笨了,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情,习以为常的事情,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,我忘记该怎么开门。”

“你还记得我的,”顾时看着他,“你还记得你的爸爸妈妈,你还记得我,你的脑子没有变笨。”

邱童低下头去没有言语,他们都知道这话是无效的安抚,顾时看着他柔软的发顶,他正在用有限的生命经历解决问题。

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顾时提议道。

“你可以把所有害怕忘记的东西都放在那里,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,这样你就不用再害怕忘记什么了。”

邱童看着他,虽然心存怀疑,但顾时的坚定让他无法拒绝。

离开家的时候暮色四合,邱童用一条厚重的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,顾时用自行车载着他,他们离开了教职工住宅区,慢悠悠地经过商业街,在巨大的十字路口右转,经过一段寂静的新马路,竹叶在秋风中发出瑟瑟吟唱,远远看去,植物园就像一座沉睡的森林。

那是顾时的秘密森林。

来到城市生活后,母亲就很喜欢植物园,她常牵着顾时在晚饭过后来植物园里散步,仿佛这才是一天中最要紧的事情。印象中母亲十分偏爱蔷薇,暮春初夏之时植物园里蔷薇盛放,她总要带他到那里看一看,坐一坐。

而十七岁的顾时仍旧习惯于在植物园散步,他总是一人经过童年造访过的地方,玉兰苑蔷薇紫竹,如旧时美人般被置放于不同的院区,按照时节渐次开放,还有儿童乐园,如今已成为堆放杂物的地方。

顾时沿着他熟稔的小道漫步,邱童跟在身后亦步亦趋。他很喜欢植物园,更多的植物有益于他的心肺健康,他在喜欢的植物旁驻足停留,在落叶中寻找着尚且完整的叶子,准备添加进他的标本中。顾时见过邱童的标本集,那是一本十六开的笔记本,里面贴满了他所收集的叶片标本。它们都经过了仔细的处理和保存,封存在塑胶片里,甚至还能看见叶片的颜色和脉络。

后来他们并排走在步道上,邱童听见顾时零星讲起一些童年时的记忆,父母的离婚,长长的勾连起两半城市的大桥,第一次的宠物,毛茸茸的兔子。顾时告诉他,在因为丁佳而引发的打架事件之后,他在植物园里挖了一个坑,将女孩送他的所有东西都埋了进去。

他带着邱童走进一片甜筒形状的塔松林里,在一颗最高的松林树下找到了那个坑。

“你也可以挖一个自己的坑,把所有的一切放进去。”顾时告诉他。

邱童听话地开始挖自己的秘密坑,他们躲在最大的一株松林树下,少年的身影被树荫遮盖,树冠外的世界天光渐暗,植物园里开始传出秋虫的阵阵鸣叫,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松香。偶尔有路人经过塔松林,夜跑者,或者携手漫步的情侣,总之,没有人发现他们。

邱童的秘密坑一共可以装下三只松果,几枚叶片还有石子。在泛着泥土和新鲜草浆气味的空气里,邱童对着新挖的土坑将秘密一件一件倾诉。他埋葬了第一次不及格的考试,第一个谎言,第一次生病却没有告诉家人,第一次无法停止的哭泣。他向坑里扔了三个松果,一个是爸爸,一个是妈妈。

“还有一个,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邱童说。

顾时看着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