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帛

第九章 九月(第1/1页)

九月开始前顾时独自去学校取回了新学期要使用的课本,他即将升入新的年级,成为高年级生,教室也随之迁到了最高的楼层。

顾时比夏天开始前长高了五公分,许多夏天之前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已显得局促,他的肩骨逐渐展开,身形伸长,面孔逐渐有了棱角,然而一双眼睛还是懵懂的;这是生命中无比奇妙的时刻之一,一个长大的人仿佛将要蜕出他幼小的壳,灵魂尚自不安地存在于体内。

两个多月的暑假足以在很多人身上生出变化,有的人迅速成长,有的人老去。开学的第一天,顾时坐在新的班级新的教室里,原先熟识的同学大半都不再和他同班,他的同桌换成了一个留着长马尾的女生,开学的第一天,他的同桌就成了班级里的学习委员。

他的班主任变成了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,开学的第一天他站在讲台上训话,大声说着新学期的开始大家都要收收骨头,为高考做准备。电风扇在头顶将三十三度的风搅动成一场叫不醒的困梦。

顾时撑着半睁的眼睛,看着所剩不多的头发还在班主任的头顶做最后挣扎,在第一排的位置隐约可以闻见生发水所特有的草药气味。顾时在楼下的男性用品商店里闻见过这个味道,骑车经过时,店里的老板正用一盆水掺了药水,往自己的头顶上不断涂抹着。

他在想是否这是一个注定的阶段,头发会脱落眼神会暗淡皮肤会生出油腻和皱纹,人们将之称为苍老的过程,其中往往被加上了过多的注脚:例如牺牲和奉献。

他在想是否每个人都终将如此,伟大的幻梦不曾发生,他们在这里通过茫茫然无数考试无数测试获得合格证书,接着在下一阶段的人生里重复另一种生活。顾时那时已是十分悲观的年轻人,他鲜少向往长大后的生活,对于自由与爱人的能力缺乏构想,他想大人的生活无非是无数个父亲和母亲,他的母亲永远迷失在寻找爱人的路上,而他的父亲则早早地离开了他的生活。

高三的第一个星期如同一杯温开水般乏味而枯燥,试卷和作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课桌上堆砌,顾时的同桌利用每一个课间写着永远也不可能写完的作业。开学一周后他们之间的交流没有超过三句。

顾时并不适应这样没头没脑就开始狂奔的日子,他成为了师长眼中那些“没有做好准备”的学生。在每个人都计较分数和排名的世界,他无处可去,感到无措。自从暑假结束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邱童,在课间操的间隙里顾时一度溜出教室,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溜达了一个来回,又在邱童教室的门口逗留了半天,却没有看见他。

他们的短信交流停留在两周前,邱童在楼下的花园里抓住了一只天牛,兴致勃勃邀请顾时一起欣赏。顾时天生就对黑色的大型虫有恐惧,硬着头皮看了两眼,就匆匆回复说他要睡觉了。

就此无话。

好朋友像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,顾时毫无头绪,他梦游一般离开班级,沿着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楼梯下楼,他想着邱童也许会在操场某个角落里抓虫子玩,可他一无所获。

放学后顾时在他们经常碰面的天台等了一个下午,邱童没有出现,就连自行车棚里也没有他的自行车在停。

顾时在车棚里站了一会儿,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反胃。杂乱的念头苍蝇般在他的脑袋里冲撞,他最先想到的是邱童也许真的生气了,那个夏夜傍晚游泳池,还有他不自觉之间流露的所有心情。

他揣着一个抽搐不止的胃部狂奔上楼,像是揣着一个即将失落的梦,邱童同班的同学对他的缺席也毫不知情,他慌慌张张转过身,和班主任撞了一个满怀。

“你来我办公室。”中年人板着脸。

于是顾时被叫到办公室,又被多收了二十分钟的“骨头”。他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里,眼观鼻鼻观心地听了一大堆年轻人如何要“为自己的人生和未来负责”“不要神智无知”“要赶快抓紧为自己做计划”“不要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”之后,他得到了另一堆作业和试卷。

“邱童同学开学前就来请过假了,他身体情况恶化,这个学期都要在家休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