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归辞

惠州。

城门前，人潮涌涌，拥堵了大量的平民百姓，他们中大部分都是从幽州逃亡而来，此时有人正愤怒的砸着紧闭的城门。

“开门！放我们进去！开门！”

燕蓁下马，走向人群最后，询问了身旁一个面相和善的妇人。

“此时还是晌午，惠州的城门为何紧闭？”

那妇人道：“本来惠州每日都会收容一批难民进城，不知什么原因，大家伙等了五天了，城门却一直不打开。”

说话间，一个卫兵从城门一旁的便门探出头来，唯唯诺诺的呵斥着：“快走！快走！你们别聚在这里！早就说了，城里现在人满为患，没法再收人了！”

“凭什么！”

“对啊，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！之前进去的那些人凭什么就可以？”

他们从幽州徒步而来，除去死于战乱的亲人，还有逃难路上饿死的，咬牙不知跑了多久，才终于到了惠州，所有的希望却在这时破灭了，如一根紧绷的琴弦霎时断了。

此时群情激愤，人群中吵吵嚷嚷，有的甚至跳到了桌子上，大声质问。

“为什么抛弃我们？”

“为什么放弃幽州？”

“为什么不派兵去救援？”

他们个个红着眼，怒从心头起，恶向胆边生。甚至有人一脚踹断了凉棚的竹竿，将顶端绑上白布，不停用力挥舞，声嘶力竭的大吼——

“北齐不要我们了！乡亲们！我们要自救！”

“对！我们要自救！”

“我们冲进去！砸门！”

人群突然动了起来，开始不断向前涌。有三五个男人不知从哪搬来了粗木桩，其他人见了也纷纷上去搭把手。他们将木桩扛在肩上，就像平日里在田地里干活那样，喊着号子一下一下用木桩撞击着城门。每个人在这一刻都只考虑一件事，就是自己今天能不能进城。

因为对他们来说，进了城，等于活下来。

燕蓁站在人群中，肩膀不停被后面的人推挤。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城门，卫兵早已窜了进去不见踪影。从城门上俯瞰，一根粗壮的圆木桩下，是上百只手，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密密麻麻。

他们用肩膀撞击，用人撞击，用木桩撞击，拼死要为自己撞出一条生路。

燕蓁还立在原地，身旁的妇人已经跑走了，加入了前面的人潮。

她的肩膀垂着，双目哀伤，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
周围混乱的声响突然远离了，她像被装进了一樽玻璃罐，手中是一团黑线。她一直捋一直捋，可打结的地方越来越来多。她试图找出线头，却被缠绕其中。

她的双手无力的垂下，此刻没有下雨，她却如浑身被淋透一般抬不起头。

“开了！撞开了！”

雷鸣般的欢呼声传来，城门大开，百姓们匆匆向里涌去。不断有人经过站立不动的燕蓁，口中激动的叫着‘有救了！有救了’。

燕蓁在涌涌的人群中缓慢的抬起头，记住了今日的天空，然后平静的转过身。

先前的妇人背上自己的包袱，也笑着要进城，却瞥见人群中一道令人瞩目的背影，只因所有人都在向前跑，而那少女却逆着人流向后走。

妇人想开口喊住，却见她已翻身上马，向来时的方向奔去。

燕蓁一路疾驰。

沿途，她与之前遇到的流民队伍擦身而过，与伫立在天地间的胡杨擦身而过，与连绵的土丘擦身而过。

一人一马奔驰在无垠的平原上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，她的脑中却持续回荡着许多声音。

——而今奉令守卫平靖关要塞，尽管孤军奋战，前途莫测，但除成功成仁之外，别无他途。

——当年两国之争，若非最后他自刎以身止杀，北齐和西凉的血将会填满整个漠河。

——如果今天守护不了这一方百姓，明天何谈给你安稳的生活？

——今日我若在这里退了，所有人都会知道，我燕非是一个因自身伤痛就能放弃理想抱负的人。那来日在战场上，谁会信我？谁会把命交给我？敌人又岂会忌惮我？

——得先有北齐，才有我的山，才有我柳看山和这些弟兄们一口饭。我要去从军！

——我不要你做风做雨，我不要你将大义排在我面前，甚至排在你自己面前....

——保护我和保护天下人之间一定要选一个，你选什么？

——天下如何....我不在乎...我只要你平安...

——我所做的一切只关系一人，天下与我无关。

燕蓁不眠不休的疾驰了三天两夜，在路过幽州的时候，她的马倒在路边，再也站不起来了。她无法靠腿走回西凉，沉思片刻，于是主动走向了幽州城里，晃荡了半个时辰，才遇见一队巡逻的西凉兵。

“有个活的！”

几人发现她站在一堆发臭的尸体旁不说话也不动作，捂着鼻子嘀咕：“是个傻子？”

另一人围着她打量，抱臂道：“带回去再说。”

燕蓁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来到西凉在幽州的据点，刚一进来，四面八方的目光投过来，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。

“阿鲁尤，带来了个好货色啊！”

名叫阿鲁尤的西凉兵脸色涨红，皱眉大声道：“阿勒斯将军说了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事，你们别想！”

“怎么？你想独吞？”

“放你娘的屁！”

燕蓁